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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的初恋靠谱吗?

 

马惠娣

(2021年5月6日)

 

承蒙作者的信任,有幸成为《青葱季的90封书信》的第一读者。

这是含有90篇信札的《集子》——两位大学生在大学读书期间的书信往来。既是书信,也是情书。时间距今不远,发生在1986-1987年间。

编者丹溪草告诉我,这些信件并非只有两人,而是寄托了当时同届几位同学共同经历的青春岁月——相似的大学生活,相似的情感经历,相似的人生理想。大学毕业后,虽各自远赴不同的地方,然而,有心的丹溪草却把各自的信件搜集到一起。当时也许为了收藏,为了记忆,为了系住青春、系住岁月、系住激情、系住理想,为了日后发表?无论是哪种动机都与丹溪草日后专修历史学特有的眼力有关系。

《集子》虽然通过两个年轻人之间书信交流方式来呈现,却也折射出那个时代每个人在社会认知、表达方式、理想信念上的差异。信件中的文字略显琐琐细细、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婉婉转转,可能是为了保持原件的真实性。但仍让读者在时隔三十几年之后感知那个时代的脉搏,部分地还原那段岁月的印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历经长达十年“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国人的思想文化出现生机盎然的时代,人们摆脱了精神枷锁,一股思想解放的强大洪流迎面扑来。特别是跨入大学校园的大学生们带着各种各样的梦想,与这股洪流汇合在一起。尤其学习文科的学生们,被商务印书馆不断出版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所吸引。阅读人类优秀文化思想史,成为改革开放岁月中最耀眼的光芒,也是有志青年的时间所向。以至于这一代人至今还常常怀念那时的校园、寝室、教室、图书馆、书籍、文章、讨论、辩论……以及懵懂、萌动,甚至躁动的初恋。

这册《集子》,拙朴、自然地还原一段“青葱”历史的记忆——再次看到曾经的韶华,再次触摸青春活力的岁月,再次荡漾起心中的诗和远方。尽管光阴似水,然而,“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一切如昨。

《集子》中的男女主人公大概是一对高中同学,各自考入不同城市的大学后,以“鸿雁传书”来增进友谊,发展恋情。如所有的初恋一样,都是魂牵梦绕、炽热如火。但那时的“恋爱”却是婉转、含蓄,相互间更在意对方的志向、品格和学识。

《集子》中的女主人公是学理工科的“理工女”;男主人公是学文科的“文科男”。往来信件中自然少不了卿卿我我、各述衷肠,更多的又是介绍自己的学业、读书心得体会、当班干部的辛劳、社交活动的愉悦、集体活动的成就感、讨论公共话题、毕业后的就业选择……

《集子》读到一半时,我却料定,这段情侣的“恋情”必定会在某时而“终止”。结果真的被言中。

“文科男”喜欢“不务正业”,泡在图书馆漫天撒网;享受在大自然中欢度秋夜;鄙视“投机取巧”、“混世经营”的老练;希望整个世界都幼稚一点——童真、友善、美好;

他希望去边疆、去落后的地方,那里更真实、更纯洁、更有清新的生活;

他认为一个人只有把一生中的一切,包括名、利、财、色看得一文不值,才敢去冒险。

他对死亡有独到的理解:“整个人类都在为死亡奋斗着,科技越发达,就是向死神靠得更近更快”;

他发现了马克思主义中的人文思想,“可悲的是现在的中国真正学马克思的人太少了”;

他为回答“用审美中介物的存在解决现在审美讨论的问题”,而把图书馆的美学书籍都查了一遍;

他评价许多人会被眼前的小恩小惠之诱惑而失去判断力;

他喜欢风的自由,愿是一阵风,无论高山、平野、大海,还是森林,都有我立足之地。只有在城市,那高楼大厦之间,风是没有施展的余地的,它只有破坏。所以呼唤回归自然。

他崇拜黑格尔说过的话: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我倒是没有仰望星空的远大抱负,但也真不甘心被脚下的枝藤所羁绊。”

……

所以,他常常在叔本华、尼采、卢梭、培根、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的书籍中寻求答案。

这些信件对话总是引起“理工女”的娇嗔,进而责备、争议、分歧,批驳“文科男”做的都是“无用之功”。最后一封信已是貌合神离了。

文字恰是记忆的载体,可助我们铭记于心,推动我们去比较、去反思、去批判、去升华。

许多人怀念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仅是怀念一种青春浪漫与激情,更是怀念那些精神财富带来的理性思考和认知能力。思想的开放与进步,使人变得“更接近人”,也“更像人”。我们都曾经历了那个思想解放的岁月,沐浴了人类优秀文化思想的阳光雨露,商务印书馆“汉译名著”群书和三联“现代西方学术文库”系列丛书等等成为思想启蒙和人文精神成长的沃土;我们的心灵被洗礼,尽扫过去的愚昧、无知、狭隘与偏执;我们的精神在成长,在那些精神导师的带领下探索自然、人与人性,去拥抱真善美;我们用绵薄的、力所能及的、微弱的、卑小的身影和行动寻求生命与成长的意义;我们也在多元文化思想的影响下根除那些扭曲的、变态的心理。

我也不禁想起了我的“青葱”岁月,时值妙龄正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集体户有12人:五男,七女。男住东屋,女住西屋,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可是没发现有谈情说爱的,不知是含蓄、隐秘、抑制,还是那个时候的孩子们情欲发展迟缓?反正我不知什么是恋爱,更讨厌男女有亲昵行为。我从家里带去一本高中“语文”课本,内中有多首古典诗词,闲暇时悄悄地拿出来读一读。我们的班长具有音乐天赋,每天他都会对着辽阔的田野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从农村回城到工厂后,“恋情”开始找上门来。大概是1973年起,当时我是全厂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分子,被工人阶级们所赏识,介绍“对象”的人纷至沓来。这一现象,引起了我的“警觉”,并向车间党支部书记汇报了“这一阶级斗争新动向”。我认为这是在拉拢和腐蚀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可见人性在闭塞与愚昧中变了态!虽然现在已是笑料了,却是一段人性扭曲的存在史。

如今青年人的“恋情”与“恋爱”要多元得多、丰富得多、包容得多,但遗憾也很多,书信往来的情书十分鲜见。恋爱的条件也发生了变化:男要“高大上”,女要“白富美”;“闪婚”、“离婚”、“不婚”、“伴侣”、“老妻少夫”、“小妻老夫”等也愈发地时尚;房子、车子、票子是“恋爱”与“婚姻”的试金石。当代很多青年又被各种“焦虑”所裹挟,茫然不知所向;职场上内卷、“996”让人忙而心亡,“忙”与“盲”共存,哪里去仰望星空?脚下的生活正是一片狼藉。

如同《集子》中的“理工女”一样,人们对“无用之功”再次提出责难。可是恰恰因为我们远离文学艺术与哲学,远离诗与远方,让我们的生活与人性变得苍白、僵硬、粗鄙、媚俗。而当年“文科男”说:“许多人往往会因眼前的小恩小惠而失去了判断力”,当年的小众已变为现代的大众群体。

不能否认,如今较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婚恋观、价值观有着天壤之别。由此看来,这册《集子》的回望意义更大焉!它当成为社会、教育、家庭、每个个体反思的参照物,也为“无用之功”正名、正心、正途。

《集子》中七、八位原型人物的后来情况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丹溪草曾长期为政府的公职人员,后因身体有恙,毅然决然在盛年退职。早年的许多“无用之功”助力他在2020年疫情大流行中,“静心反思、静心理稿、静心观察外部世界、静心观照自己的灵魂”,完成《人类命运:变迁与规则》一书,以大胸怀、大格局、大手笔,透视人类命运的历史、现实与未来,照鉴人类的孱弱与渺小。他在书中说:“倘若没有反思,灾难将成为人类彻底的悲剧。”这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呼应了《集子》中的那句话:“整个人类都在为死亡奋斗着,科技越发达,就是向死神靠得更近更快”。许多人文社会学家们早就担忧这件事,如今丹溪草再次呼吁人类尽快反思。其实,在第一次我们结识的时候,彼此没有聊上几句,我便判断他是人文学科锻造出来的志趣丰富的人。

也许有必要进一步追问“回忆”的价值,尤其对青春岁月的回忆。

据脑科学专家说:人的大脑能生成数千亿个神经元细胞,在二十多岁后开始缓慢衰减。所以豆蔻年华保留的“记忆”最深刻。许多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人,一生中绝大多数的人和事可以忘却,唯独年少期间的事与人却仍记忆犹新。脑科学中的“回忆”启迪我们:珍惜青春大好年华,可以铸就我们一生前进的方向。除了“一杯羹”之外,我们还要能文能武、文理兼容、动静协作、才艺多方、阔达眼界、丰富心性、发展志趣,既不负韶华,也让你的人生越宽、越厚、越远。真是人生之计在青春。

心理学家对记忆也有不同的解释:回忆,必然都是从前的事,多数是发生在青春岁月,尤以青春年少时的勤奋、阅读、知识涵养、早恋、恋爱等美好的人与事相连,因此,甜蜜而温馨。回忆也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通过回忆梳理出自己曾经的善与恶、对与错、美与丑、是与非、真与假、正途与误区,检验并发现真、善、美。回忆还可以重构或解构曾经的人际关系、社会角色,加入更为趣味相投、志向合道的社会群体。一般说来,回忆既有厚重的个人色彩,也有普遍的社会价值。

“回忆”对哲学在探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怎样地走向前”帮助也很大,可以清澈我们的理想与价值。“回忆”也是历史和人生的组成部分,个体、小众的微观性、局部性及片断性记忆与回忆可以补足和映衬宏大的历史。

各种科学对“回忆”的认知在不断的进步,无论那个角度的“回忆”,都是人类特有的本能与功能。其意义是为了慰藉、改善与提升我们的人性和生命品质。

《集子》中的“人文男”在35年前的“高谈阔论”与“无用之功”,至今看来仍有意义,某些话题仍值得深探。这个《集子》已不是两个人的对话,是记录了一个时代,记录了一代人走过的心路历程,其意义可以超越个体与时代。

 

 

 

①本文是为丹溪草著《青葱季的90封书信》写的序。该书由光明日报出版社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