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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蝴蝶翩然而去

——送别小成妈妈

 

马惠娣

(2021年5月13日)

 

小成妈妈走了,在睡梦中远行。

2021年5月5日距她的97周岁生日还有九天。

昨天中午朋山姐(小成妈妈的大女儿)打来讣讯电话。

心头一惊,泪眼婆娑。

 

我们相识于26年前,1995年秋日,史家胡同八号于光远家的客厅。小成妈妈与她的丈夫陈鲁直均为新中国第一批外交家,那时她们已从欧洲卸任归来,时常来拜访知交与挚友于光远。于光远介绍小成妈妈是相当了不起的女诗人与外交家,这两个角色扮演得非常好。这让她的外交家分量更重,让她的诗作更独树一帜。

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相谈甚欢。我与小成妈妈和陈爸爸的知交也由此开始。这一年的七月,于光远启动了休闲文化研究,学识渊博且学贯中西的成妈妈和陈爸爸很快成为“休闲文化小组”的“铁杆”和积极参与者。2004年陈爸爸的专著《民闲论》,作为“中国学人休闲研究丛书”之一正式出版。她们也一同参与了“西方休闲研究译丛”两套书的编委会工作,多次出席休闲学术会议。

 

小成妈妈是中国报业先驱者成舍我先生之女,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国文学系,18岁开始写诗。在学校期间,她已成为上海地下学联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她作词的《安息吧,死难的同学》之歌,唱遍了上海的大、中、小学和街头巷尾,唤起民众之奋起。在1999年庆祝上海解放五十周年和建国五十周年的群众大会上,这首歌再次震响上海的天空。她还曾以上海《新民报》、香港《华商报》外勤记者身份,在两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广州解放后,又参与了《南方日报》的创建。(参见“思念老妈”祭文)

这个时期也是她诗词创作的高峰期。不幸的是,大量的诗稿在颠沛流离中丢失。万幸的是,小成妈妈当年的同学,后旅居新加坡的侯克华先生保留了下来,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终于联系上成妈妈,让遗失了多半个世纪的诗文手稿重回到主人的手里。

这些诗稿于2003年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正式出版,她为诗集取名为《有幸的一粟》,封面题字由陈爸爸笔书。著名诗人、翻译家屠岸先生为之作序,其中写道:“成幼殊女士,在中国诗歌界,知道她的名字的人也许不是很多,但,她是一位真正的诗人”……“英国诗人济慈说过,诗句的诞生应该像树叶生长那么自然。我觉得幼殊的诗句就是这样。她写个人情感的涌动,写时代风云的激荡,写爱情,写战斗,写人民生活,一切都是在笔下自然地流出,无矫饰、无斧凿痕迹,正如苏东坡为文那样,‘大抵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她的天资使她与伪诗无缘”。

诗集的扉页上选用了她当年在圣约翰大学读书期间的一张照片——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眼神中虽柔情似水、温润澄净,却目光坚定、柔中寓刚。正如她在自咏诗中所言:“二十岁的年华,/如闪烁的金沙”(《幸存的一粟》,自序)。

 

 

 

2003年7月7日,她将《幸存的一粟》诗集赠送于我。回家读毕,却把我拉回了青春岁月,小成妈妈,一下子成为“小成”,恍惚间我们是“闺蜜”、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心中的女神。这个恍惚间的意识后,我把称呼从“成大姐”变为“小成”——在我心里,她依然青春年少、依然热情似火、依然飘逸灵动、依然妙笔生花、依然真实无羁、依然如诗如画。

小成妈妈与我的妈妈是同龄人,我们是两代人。可是在我的心里,我俩是同龄人。即使在近些年她走路需要“助步器”,但,她那婉约有仪的身姿、莞尔一笑的娴雅、灵魂深处的铿锵、不屈不挠的意志、始终向前的步履,不仅打动我,而且在我眼中她依然是青春年少的“小成”。

我十八岁时自学过写诗,却也没得什么要领,更没写下几句诗,日后与诗“拜拜”。但在读完小成妈妈的诗集后,竟随笔写出42个字:“幸存一粟乃金沙,织锦诗才总是花。流年似水梦依旧,辞章考句诉话。‘圣大’、‘团契’情未了,仍留春风对华发。”并用铅笔写了信笺,附上了这42个字。我写到:我想写一首《七律》,却无论如何写不出后面两句,只好用这42个字表达了。很快我还发现我把“依旧”写成了“依就”。我打电话给她,“我是个文盲”。电话那端传来她那熟悉的笑声与温婉的称呼“小-马-驹”。

《幸存的一粟》出版后,于第二年(2004年)荣获了“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诗歌奖”。那一年,她八十周岁,也迎来了她诗词写作的第二个高峰——已先后出版了《成幼殊短诗选》、《成幼殊世纪诗选》、《成幼殊诗选》、《成幼殊自选集——透亮的》等诗集。2020年初,在她96岁生日前夕,《幸存的一粟》再版。据朋山姐告诉我,她现在又整理出几百篇未发表的诗作、及与友人往来的信件。目前正在编辑待发表。

除了这些诗作,她还在出使印度、联合国、丹麦及冰岛等国期间著书《哥本哈根大学》和介绍丹麦著名科学家的译著《关于尼耳斯·玻尔的一些回忆》。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出身名门望族,却毅然不做大家闺秀。“甘心颠沛到天涯,只不愿销蚀年轻的心。远去,远去,远离了所恋的家。就为真实的生而死又有何怨?”(《幸存的一粟》,第62页)用一生的青春力量歌咏时代、社会、大众、生活、爱情、友谊、自然、梦境、理想及异域文化。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用97载的青春创作了数百首诗作,述说了忧愁、伤感、离别,也表达了欢愉、快乐、美好。的确,这些诗“叩击神经,撼动心灵,而且余响不绝”(《幸存的一粟》,屠岸的“序”)。她用诗词的力量留下了永恒的青春和不朽的岁月。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用她的才学铸就真诚的灵魂和高贵的知性,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率性傲骨,为诗的本质做了最好的注释——诗言志,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品。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骨子里的自由与审美,为诗人的狂狷之气带来独走蹊径的品质。她在人生中向着自己的目标豪放不羁;却在诗句中荡漾着正义、谦卑、优雅、宽厚、友善与仁爱——心性阔达、格局宏大、气象万千。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作为一名外交家,有时也是“外交家夫人”,她用古典与现代交织的女性之仪容仪态,用中西文化共通的人性理念和审美标准,在35年的外交生涯中展现了中国人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成为促进中国与世界各国人民友好的天使。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用诗文写就了一个宏大的、高远的、深沉的交响乐篇章;用文字构筑了可以“聆听”的“音乐殿堂”,这里回响着《离骚》、《九章》。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的诗像她的生命:璀璨、热烈、奔放、长流不止、精神不朽。在她的所有诗篇中,没有“老”字的出现(一个“老”字,只加在“友”字之上。《幸存的一粟》,第261页)可见她内心世界的自信、自尊与强大。所以,她对死亡看得那么通透:只有生命精神之花的丰满与绚丽,死亡才会变得矜重与庄严。

小成妈妈是美丽的!她的诗是向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故交、她的时代存留的最深沉的情与爱;是至纯而又厚重的家书、家教与励志教科书;是给她的同辈和同时代赠予的最美丽的精神花朵;是她慷慨地为下一代人的成长播撒的最好的阳光雨露。

    ……

哦!不朽的小成妈妈,美丽的小成,您像一只蝴蝶,张开那双美丽的翅膀,翩然而去。

 

 

您的小马驹

2021年5月15完稿

 

 

 

附:小成妈妈2014年冬写给刚刚离世的丈夫陈鲁直的诗

 

我在这里

——代拟应答,为鲁直

 

短序:

“高山雾迷日垂西,

低头寻觅,

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

飘飘渺渺难寻?

透过怎样的光,

驾着怎样的云,

能看到我吧,

在读?

在写?

在托腮沉吟?

一开口,

响亮,简明,

或也滔滔不绝,

倘若话题可心,

更逢知己倾心,

层层深入,

仿佛醉入酒缸底。

兴起,且哼一段

萧何月下追韩信,

舞台就在家里。

 

啊,哈,

追梦寻星,

风徐风疾,

朝露晶莹,

晚霞托日,

目送归鸟,

秋叶坠地,

心安神怡。

忙中闲,

闲中忙,

且思量

世界格局

人生真谛。

 

来无牵挂,

去何憾,

碧海长空,

大千世界,

万种风情,

在其中

已拥有

一席之地。

恬淡

志弥坚,

无求而喜。

 

人称驾鹤,

究如何?

且翩翩而起,

向西,向西,

东方又见

初来者

新羽翼。

 

月儿升起,

或缺,或圆,

难全。

映照我,

照你,

千古一瞬,

天外天,

何止万万里

星辰日月,

天上人间,

只不过

先后而已。

莫悲切,

且把眼儿抬起,

看,我在这里。

 

(尾声)

“你走好,暂别了,

圣约翰同窗,又经

六十六载结缘,

何幸已偕老,

天堂里

再相对而笑。”

 

2014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