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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动的生活与变动的艺术

——观“艺术展览”有感

马惠娣

20201210日)

 

北京民生现代艺术馆正在举办以“绵延:变动中的中国艺术”为主题的展览。

“大雪”时节的北京,天挺冷,还有风,更显得冷。长达近一年的疫情更让人内心萧瑟。值此之际去欣赏艺术,较之以往有了特别的意义和感受。

北京民生现代艺术馆的建筑很有艺术范儿,据说饱含着众多建筑设计大咖们的最新理念。地处“798”艺术区,北京新文化地标地。外地人,乃至全世界都知道。到这儿来“打卡”,既时尚,又有品位,当然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选择。艺术可能是当代青年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在变动的中国艺术中成长,也推动着中国当代艺术的“标新立异”。

进入展厅,人比想象的多。青年人颇多,有的看似是情侣,也有闺蜜们、或“哥们儿”在一起。他们个个穿着鲜亮、时尚、浪漫、前卫,可谓是俊男靓女。年轻女孩子们都着淡妆,一个比一个漂亮;男青年们大多也是衣着整齐——有休闲的、有精致的、有典雅的、有炫酷的,几乎都是文艺青年范儿。他/她们“人手一机”,做出各种造型相互拍照——记录历史、创造历史、绵延历史。

看此情景,不禁想起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岁月”。五十多年前,我穿了一条黑灰小格的薄呢裤子,竟被人称为“资产阶级臭小姐”。所以女孩子们都要变成“铁姑娘”,灰、黑、蓝、军绿是当时的“流行色”。仅仅五十年,现在“青年的模样”已天翻地覆。怎不感慨“流动的生活和流动的艺术”。

展览主要以图片、视频、书籍为主,些许的雕塑和画作(是否真迹不得而知),其中有吴冠中于文革期间的“长江万里图”长卷画作,还有一幅陈丹青的“藏民”,其他画家不太熟悉。展览虽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展品,却在平实中记录了或者说重现了近五十年中国人的生活变迁与审美情趣。

大厅内,一群成年学生在一位老师的带领下,驻足在陈丹青“藏民”的画作前讲解着,说是陈丹青早期的作品。特别介绍了油画对光线的运用很重要,也很考验一个画家的功力。那群学生看上去听得也蛮认真。想来可能他们是学艺术的。

那幅题名为《看电视》的油画,立刻把我带入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岁月。那时中国人刚刚有了电视,谁家有了电视(仅仅9寸或12寸的黑白)都会引来邻家孩子们安静地聚集在一起的时刻,没有谁家会拒绝。

 

(画作:《看电视》)

我的第一台电视是我的一个叔伯哥哥,当时他是铁道兵某师师长花了大约五百元,给我买了12寸的电视机,一下子让我的日子进入了“万元户”的水平。当时我的月工资34块钱。那一年是1979年。

当时我的单位也有了一台20寸彩色“日立”牌电视机,每天主要节目是由当时的北京外国语学院郑培蒂老师讲授英语课程,我的英语就是通过电视跟着郑培蒂老师学了两年,并获得了“英语单科毕业证书”。郑培蒂老师端庄、优雅的形象,以及字正腔圆的英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知郑老师现在在哪里?

还有一张《母亲》的油画。画家选择了母亲立于老旧厨房中背影这个视角。站立于画作前我不禁泪水流出,想起在两年前过世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勤俭持家”的楷模,街坊邻居都是这样夸奖她。最深的记忆是,在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许多家庭缺衣少食,而我的母亲靠着勤劳节俭让我们七姊妹没有挨过一顿饿,而且在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有一身新衣裤和一双新鞋子摆在每个孩子面前。这些活计都是她平日里下班之后悄悄做的,过年之际给孩子们惊喜。每逢学校春游还是秋游,母亲都会蒸出“红糖大馒头”,外加一个鸡蛋给我们带上。我们姊妹都受母亲的影响,从十多岁起,开始分担母亲的家务。我记得我每天做晚饭时,每顿饭的米要用称称,不能多,秤杆是平的。母亲过日子的计划性、节俭性、仪式性、体面性也塑造了她的孩子们日后的品格。

这幅《母亲》的画作真实、平实、素朴,画面中出现的高压锅记录的应当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厨房,看了倍有代入感和亲切感。作品还原了生活、还原了历史,升华了艺术感染力。

 

艺术家的作品《母亲》

 

 

照片说明:左图,我母亲晚年给我缝补破了的旧被单;右图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另外的几个视屏也吸引了我,其中一个视屏播放着一个“艺人”(似文物修复师)在修复一面破碎惨烈的镜子,将那些碎片一点点、一片片地拼接在一起。那是何等的耐心和耐力,又是何等技艺和技巧让“破镜重圆”。我立刻肃然起敬——这个技师、这个职业、这项艺术。这个视频传递了一种信仰:这个看似枯燥的工作坊里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专注力、持久力,这是所有“成就”的发源地。张张扬扬、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注定的只是“名利场”,怎能锻造出艺术大师!

 

那个释放着激情的、天性的、本能的一群儿童在一片草地上狂野奔跑踢足球的视频也很打动人心。那是记录了在非富裕时代、在没有“输在起跑线上”的蛊惑、在没有“课外补习班”的背景下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无邪地玩耍。那是生命内在的活力,是喷薄欲出的活力,是尊重人性的活力,是自然生长的活力,是一个社会充满信心的活力。发出这些感慨,的确是对眼下社会、学校、家庭、家长对今天儿童成长表达的质疑。人们被扭曲的人生观、价值观、伦理观所误导,甚至是愚顽地持续着。这背后究竟是一种什么逻辑链条?是一个什么“推手”让人“鬼使神差”?

展览有六个部分组成,包括:时间/空间,生命/身体,日常生活、物质、情感、表演。展览本身也是一场实验——一个有无限变化可能的探索与实践;一个将展览本身作为艺术作品不断生长的理念。用艺术家们五十年的积累表达绵延的每一个历史瞬间,充满了天分的创造力和专注的精神力量。尤为可贵的是艺术和艺术家们放下身段,去关注日子、生活中的细节和小人物的断面、瞬间。揭示了生命、身体、时间、空间、物质、精神相互的依存性;揭示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影响生活、影响人性、点燃审美力量的内涵之意。

艺术的力量从来都强大!

历史让我们看到了变化,也让我们反思一些变化中的隐忧。

当天,正在举行一个题为:“何谓生命,何谓身体”的学术讨论会。这儿聚集了约有二三百人,主要来自于学校的学生。演讲者来自清华、北大、人大、中国艺术研究院等高校或科研机构的教授与专家,聚焦于艺术、哲学、人文学科等领域。每个人的演讲大约二十分钟,演讲的视角各自不同,给出的立论、论证、文献也不尽相同。

从知识点来说,还是有不少收获。比如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梅洛·庞蒂的些许思想,今天才知道他有“身体的空间性,空间的身体性”的论述;奥尼尔提出“五种身体”理论: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医学身体;阿多诺关注特殊环境中的身体反应(思想禁锢的结果、疼痛折磨的身体),与社会进步的关系;伊格尔顿认为所有的美学都是生命美学;斯奈德提出“精神性失明”,身体空间与自由的关系;德勒兹的“情感是涉及动态与生成”,而且有一本专门的著作。我还知道了关于“生命”与“身体”在艺术家眼里创造出了的一些名词:诸如:器官、形象、节奏、生命流、表现力、身体的恒在性、通过艺术生成等等。

毋庸置疑,不同的学科对“生命”与“身体”肯定有不同的解释路径,关键问题是“自圆其说”,并能“站高望远”,提出自己的新见解。尤其搞艺术的,思想一定独立而自由,不能照着说、跟着说、接着说、重复说、片面说。

我对其中三个观点有质疑:第一疑点:“古希腊哲学遮蔽了身体”?对此,我并不认同。古希腊的雕塑历经几千年,现在仍无法超越,这源于希腊人对身体最好的理解,并促进了希腊哲学大发展。第二疑点:“身体是在近代被西方艺术家所关注”?这个问题更有点悬,古希腊栩栩如生的雕像——血管,甚至毛细血管,肌肉、骨骼、皮肤的褶皱等等;文艺复兴时,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已经运用了“身体透视法”。似乎不用我多说什么!第三个疑点:“中国哲学里没有身体的位置”?这个问题似乎也过于牵强。中国古代哲学的核心中有“体悟”一词,强调人的身体存在是通过行动、践行中的观察、体验与思考,而达成(或者说产生)信仰、价值、灵感、动机、审美的视界,“身体力行”、“身心共鸣”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独有韵味。中国诗词与中国画就有这种特征。特别是“大写意”,都是“神形兼备”、“身心共在”。流芳千古的诗作与画作创造了永恒,跨越了时空,延展了不羁的灵魂。

“何谓生命”、“何谓身体”,心灵与魂魄若不到场,那不仅是身体的哀伤,也是艺术的哀伤。

喔,这是在“大雪”季中一个被艺术包裹了的温暖周末。

 

20201212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