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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点看中医

朱效民

北大哲学系/北大科学传播中心

 

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不出意外再次引发了一波中医、西医的争论和调侃,对这二者之间“孰优孰劣”的比较当然也有某些意义,不过从根源上看,中医、西医原本就一直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用其中一方评判、甚至否定另一方实际上对双方都是不合理的。

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首次把公元前500年前后同时出现在中国、西方和印度等地区的人类文化突破现象称之为轴心时代 该时代出现了古希腊、古犹太、古印度和古中国等所谓四个轴心文化。很多由此之后的文化转变,都是基于轴心文化的突破,这些轴心文化对今天人们的生活都还有很大的影响。比如中国的孔子、老子、庄子,印度的释迦牟尼、奥义书中的贤圣,古犹太人的《圣经·旧约》中的先知,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家怀特海曾言:“整个西方哲学都是对柏拉图的注脚。”这一方面无疑说明了轴心、原点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轴心时代”表明世界上至关重要的原点显然不止一个。在这里我们不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是否有可能忽视了其他的原点(包括我们中国文明自己的原点)的参考坐标?而这些原点及其视角、问题意识很可能不是“科学”及其原点本身所能够全部提供和回答的。

今日作为西方文明主要代表、几乎一统天下的现代科学也越来越意识到自身从根源上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粒子物理学家在发现夸克之后, 对粒子物理的前景仍然感到渺茫而悲观, 一则,寻找夸克之后的世界最小粒子(如果还有的话)依旧看不到尽头;二则,他们发现自己和两千年前的古希腊原子论者相比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步,更关键的是,即使以后再找到比夸克还小的粒子,是否就可以确定为世界的本原也越来越令人生疑。换句话说,这条源于古希腊原子论者以来的、通过寻找最小粒子来认识世界的道路是否正确也并不确定如初了。因此亦有粒子物理学家提出了重新回到原点,重新审视、选择原点的呼声。

    中医与西医的交流、碰撞也是导致类似讨论和思考的例子。西医在消灭对人类有害的细菌、病毒方面自然有目共睹、效果显著,但西医赶尽杀绝、“军备竞赛”般的对抗疗法也迫使病毒、细菌不断激化、变异和提高适应性,也产生了越来越强大的“超级病毒”、“超级细菌”,使人类面临也许更多、更高的风险境地。笔者清晰地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自己上小学时因为感冒发烧经常要打30万单位的青霉素,几年前一位大连医科大学的医生亲口告诉我,现在的小朋友打的青霉素是1200万单位,30年间已经飙升了40倍。这样的发展趋势,我们当然有充分的理由顾虑:西医越来越“强大”的消炎杀毒方式是不是对人体的威胁和危害也同样越来越大? 面对着不断增长的庞大西药开发经费、高企难攀的医疗费用、以及复杂昂贵的医疗器械,对于“简、便、廉、验”的中医药的顺势疗法、辨证施治、整体思维等主要思路和方法,西医也日益认识到其独特、宝贵之处与可资借鉴之地。据统计,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每年对“替代医疗”(alternative medicine,其中针灸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的投入已经达到了15%以上。

曾经中药出口至欧洲却被无情地拒之门外,原因主要是中医药无法像西药一样提供药品中每一种成分的药用价值、毒副作用、以及严格系统的试验数据等。然而,假设一包中药里有十几种、多则几十种药品,每种药品又有十几种、多则几十种成分,相加起来一包中药里可能会有成百上千种成分,在中医药看来,要彻底搞清楚“每一种成分的药用价值、毒副作用、以及严格系统的试验数据等”既无可能,更没必要。因为,不同于西医科学的还原理论——只是一味地追求每种单一成分的医疗功效,中医更加看重的是这些成分之间的相互作用是否达到了预期的医治效果,真可谓是舍“原子”、弃“本体”于不顾而求“关系”、探“信息”。与西医一条“还原”之道走到黑的思路(实际上也与上述粒子物理学家们“寻找最小粒子”的科研探索理念是一脉相承的)相比,中医药的治疗思路不但别树一帜、独辟蹊径,而且境界新开、极富智慧——而这样的智慧恰恰可能是科学及其背后“原点”的认知“盲区”,难怪越来越引起西医研究领域的重视和青睐。

目前,国内中医界甚至有一种说法,拯救中医药的希望可能在西医——因为我们自己臣服于西医太久矣,对自家传统中医药的排斥和否定反而比外人更加彻底和激进化。这不恰恰说明不同“原点”的重要性吗?否定、抛弃自己的“原点”、一门心思跟着别人亦步亦趋地“照猫画虎”,不正是数典忘宗、自断根脉的愚蠢做法吗?

 

本文发表:朱效民,从原点看中医(上),《科普时报》2020313日,第7